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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回(上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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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四回(上)

【今夕何夕江月好】

次日黃昏時分,雲貞和蔣錦收拾停當。只見菱歌走來,笑說道:“大少奶奶說了,請姑娘把披風找一件出來,怕夜裏江邊兒冷。少奶奶只帶了雲姑娘的,再有的,放在別處櫃子裏,一時來不及找了。”

話音未落,采芹從裏間跑了出來,手上抱著個包袱,笑道:“菱姑娘,看我這拿的什麽?姑娘早就吩咐找出來,連雲姑娘的也有了。”

菱歌笑問:“是你跟著去?桂枝姑娘不去嗎?”

蔣錦道:“這丫頭,一聽說只許跟去一個,緊著桂枝去,看她急得什麽似的,趕著和桂枝商量,這一過晌兒,不知叫了多少聲‘好姐姐’了。”都笑了。

菱歌道:“大少爺說,去的人多了,怕是響動太大,太招搖。桂枝姑娘不去,就只好委屈雲姑娘了。”

雲貞笑道:“委屈什麽呢,我又不用她擡手擡腳的,不叫她去,她正好圖清閑,在家裏歇著呢。”

正說著,蘭芝來了,身後跟著潮音,也拿著包袱。一行人到了垂花門,菱歌把包袱接過來,打發潮音回屋,囑她好生看著禥兒,讓奶娘早些安置禧兒睡覺。

出了大門口,小廝拉著一輛馬車,正在那裏等著。蔣銘迎上來,招呼幾人上車。轎廂窄小,只好坐下四個人,打橫擺著一個小杌子,給采芹坐。

蔣銘道:“要是嫌裏面太擠,就讓采芹到外頭來吧,這邊上還能坐下一個人。”

采芹樂不得:“那我還是坐外面去”,下了車子,坐到前面來,把小腿搭在車沿上,裙擺下露著一雙繡鞋,半空裏搖晃。

蔣銘上了車,笑道:“你可坐穩了,要是半路掉下來,我可是不管,你自己回家去。”說畢抖動韁繩,催馬前行。

蔣錦挑簾子問:“采芹怕不怕?”采芹笑說道:“一點兒都不怕!姑娘不用擔心,我好著哩!”

蘭芝笑道:“你還問她怕不怕,她一準兒得意著呢。”

蔣錦道:“我看也是,看那高興的樣兒,坐那兒,好像提了多大身份,我都想跟她換換了。”

蘭芝抿嘴笑道:“我也這麽想呢!從前在娘家,不要說坐在外面,就是駕車,我也敢試試。自從嫁給你大哥,說不得了,一動一靜,都得顧著體統,這一年到頭兒,就連出大門的遭數兒都數得過來,真是沒法兒。”

蔣錦道:“今年是因母親身子不好,顧不上,不用說了。往年從上元節算起,花朝、清明、端午……,就是正日子趕不上,大哥也要尋機會,陪著大嫂出去走走,不是我偏向自家人,像我大哥這麽好的夫君,大嫂也該知足,就別抱怨了!”

蘭芝笑道:“我何嘗抱怨了,只是今兒這情景,讓我想起先前在鄉下的事兒了。”

蔣錦看了看對面菱歌,欲言又止,菱歌含笑,把頭低下了。

蔣錦道:“每次聽大嫂說鄉下的事,我就覺著,在鄉下過日子,比在這城裏宅院有趣兒多了。”

問雲貞:“去年中秋,雲姐姐在哪兒過的,是在應天吧?”

雲貞道:“去年中秋也沒趕在家裏,倒是跟外公在一起的,在姨母家。”

蘭芝:“想來也是一大家人了?熱熱鬧鬧的,多好。”

雲貞:“是,外公和我,加上姨丈一家人,還有姨丈的親戚,兄弟,有十幾口人,在山上吃酒賞月。”

蘭芝道:“要說這賞月,原是在山上最好。還是在家時,有一年,也是中秋夜,爹爹和大哥,帶著我和鴛鴦到山間走了一遭兒。那天晚上,一絲風也沒有,月亮就在山頂上,明亮亮的,人走,月也跟著走,那個情景,那心裏的滋味兒,竟找不出什麽話來形容……”

正說著,忽聽見外面蔣銘跟陸青講話的聲音。蔣錦打開簾子向外瞧,不知什麽時候,馬車已出了城,前頭又多了一輛車,駕車的是李勁和寶泉,旁邊蔣鈺、陸青和允中騎馬相隨。

又行了一陣,不知不覺,天色已晚,馬車停住了。

幾人下了車子,只見前方一條坡道,甚是寬闊,兩旁山石嶙峋,高高低低生滿了樹。

采芹去坡上張望了一下,小跑回來,興沖沖叫道:“姑娘快去前頭瞧瞧,真是個好地方,就像仙境一樣兒的。”

雲貞和蔣錦攜手來至坡上,但見前方是一望無邊的大江,煙波浩渺,橫無際涯。目所極處,水空一線,江水如練,波光泠泠,初升一輪明月映入其中,靜影沈璧,宛若天心相照,令人頓生出塵之想。

二人默然無語,只覺江山寂寂、人事迢迢。蔣錦嘆道:“這就是張若虛的那一句,‘江天一色無纖塵,皎皎空中孤月輪’了”。

再看右邊,靠著山石樹木,有兩間亭子相連,亭子前面是一片平整場地,想是用來歌舞游戲的地方。

雲貞辨別方向:“這裏必是江水打彎處,不然怎會在正南,這個景況,造亭賞月再好不過了,真是天工開物,老天給的巧,人想的也是妙絕了。”

蔣錦兀自看著遠方出神,向雲貞道:“姐姐經常出門,不像我,見識太少,這樣好景致,我活了這麽大,還是第一次見,原來詩詞中描畫的情狀,竟是真有的。”

說畢自笑了:“我這話也是呆了,要是世間沒有,那作詩的人,又是怎麽想出來的呢。”

二人往亭子走來。采芹從後趕上說:“姑娘小心些,別摔著了”,來扶雲貞,雲貞笑道:“我不會摔著的,還是好好扶著你們家姑娘要緊。”

允中已在亭子裏,安置炭爐湯壺等物。向蔣錦道:“姐姐這下開心了吧?”

蔣錦笑道:“你這話說的,我自然開心,難道你們是不開心的?”

允中笑說道:“一人向隅,滿座不歡。這幾日姐姐不開心,我們大夥都高興不起來。”

蔣錦頓了頓,說:“你們為我想,我怎麽不明白?這次出來玩,在你們,不過是平常的事,只對我和大嫂,是難得的。”

少停又道:“才出門兒的時候,聽母親說,爹爹在外拜客,還沒回來。我還有點兒擔心,這事兒,母親知道了無妨,只怕爹爹知道了不高興。”

雲貞聽她這麽說,料到她家規矩,平日不許女孩晚上出門的。才待要說話,忽聽身後一個聲音道:“你擔心什麽?”

回頭看,蔣銘和陸青已然走到近前。蔣銘接著說:“咱們這麽多人,這麽大的陣仗兒,想必大哥早都跟爹說過了,爹只是假做不知道。再說,就算真的不知道,有大哥大嫂擔著呢,也不會怪到你頭上,橫豎,你只管高樂就完了!”

話音方落,蔣鈺夫婦和菱歌也來到了。蔣鈺笑罵道:“就你猴兒精,什麽都知道!”眾人都笑了。

忙亂了一陣,允中點爐子生火,蔣銘和陸青去附近一處泉眼打水,李勁和寶泉將桌椅並茶酒器具都搬過來。左邊亭裏拼了一張圓桌,七把椅子,右邊亭裏放了一個小桌子,幾個小杌子。菱歌采芹忙著擺設,蘭芝和蔣錦、雲貞也都上手幫忙。

蔣鈺向雲貞道:“雲妹妹坐著,且叫他們弄去。”又見寶泉提了兩只明角燈來,說:“原是怕黑,備著的,現在看,像是用不著了”。

蔣鈺讓寶泉把燈放在一邊,另有一個長長的檀木盒子,不知裝的什麽,李勁抱了過來,擺了兩個小杌子,擱在上面。

蔣錦把雲貞按在椅子上,笑道:“姐姐是客,還是好好坐著吧。”

菱歌打開兩個三屜的食盒子,蘭芝看時,兩個盒差不多,一層是點心果品,一層鵝鴨魚時新小菜,還有一層肘膾大葷。

蘭芝道:“點心小菜留下,油膩膩的這些,留一屜也就夠了,另一個,給李勁寶泉拿去。”叫菱歌撿幾樣她和采芹愛吃的,放在小桌上。

說著話,熱水燒開了,別的暫且不管,先把兩個註碗將酒溫上。

一時安排就座,蔣鈺坐在上首,蘭芝在他左側坐了,挨著是雲貞,蔣錦。另一側挨著陸青,蔣銘,允中。菱歌和采芹坐在小桌子旁,照看炭火、湯瓶。李勁和寶泉自端了酒菜去車上吃。

都坐定了,允中提起註子,下來走了一圈,將各人門杯都斟滿了酒。

眾人看向蔣鈺,蔣鈺笑道:“都看我做什麽?要我說,今日咱們不拘禮,怎麽高興怎麽來,大夥只管開心就是了。”

向蔣銘道:“二弟,就你做令官吧,起個頭兒。”

蔣銘笑道:“雖是這麽說,還得大哥先說幾句,提議共飲一杯才好。”眾人紛紛點頭:“說的是,理應如此”。

蔣鈺略想一想,道:“我也沒什麽好說的,今天安排這一場,一是為雲姑娘在此,這是最難得的,二是青弟趕在金陵,這也不易,三是為素文妹妹。以後咱們幾人,要聚這麽全,怕是難了。所以今日必要盡興才好。第一杯共飲,就為今宵歡聚,永不忘懷!”

說畢舉起杯來,眾人聽了,都無二話,舉杯飲盡了。蔣錦就有些動容,擡頭望了望大哥,笑了。

允中又要下席斟酒,被蔣銘攔住道:“大哥方才說了,不拘禮,我看你也不必下來,不如這樣,你照顧那邊大嫂、雲姑娘、素文,給她們三個斟酒,這邊讓我來。”

蔣錦笑說:“何必那麽麻煩,再說了,哪有讓令官斟酒的?這邊大嫂和雲姐姐,由我來服侍好了。三弟你只管那邊,二哥,你就安心行令吧。”

蔣銘笑道:“好!那就辛苦你了。”又道:“今天這令官,卻不大好當,請大哥大嫂的示下,咱們是行個雅令,還是通令呢?”

蔣鈺笑了:“恁啰嗦的!說了你是令官,酒桌上就你最大,還問我做什麽?不管雅的俗的,你只管做主好了。”

蘭芝道:“別,要我說,咱們這幾個人,都要照顧到了才好。若是太雅了,我和青弟恐怕吃力,帶累掃了你們的興,要是太俗了,也不象,不如請二弟擬一個寬泛的令,雅俗共賞的才好。”

陸青悄問姐姐:“平時家裏吃酒,都行什麽令?”

蘭芝笑道:“我是沒份兒的,也不大會玩,賭書射覆,作詩聯句,你能來得不?”

陸青咋舌,連連搖頭,引得眾人都笑了。

蔣銘道:“既如此,今日臨江賞月,實為雅聚,就先起一個雅令吧。咱們剛好七個人,每人就說一句前人七言,句中必要帶一個‘月’字,只要依著次序。若是哪個說錯了,下一位也要依序補上。說到最後一個‘月’字完令。”

眾人聽了,紛紛點頭:“這個還好,不難。”唯獨陸青急道:“這不行,我總共也不知道幾句詩,哪裏來得這麽多規矩?玩這個,我只能退出了!”

說著就要站起來,蔣銘在旁將他肩上一按:“酒令大於軍令,誰敢抗令,先罰一杯!”

陸青一聽閉了口,看向蘭芝,睜大眼睛求援。蘭芝笑道:“怕什麽呢!也不過罰一杯酒,就完了。”

蔣鈺道:“青弟莫急,起令只為應個景兒,這個令完了,就有好玩的了。”

對蔣銘道:“咱們也不擲骰了,就從令官兒先吧。”

蔣銘應道:“那好,就聽我起令,”將杯中酒飲了,說了句:“月光如水水如天”。

說畢看向陸青。陸青本來因雲貞在座,有些不自在,此刻也顧不上了,抓了抓頭,呆睜睜想了半晌,好不容易想起一句:“床前明月光。”

眾人皆笑,說:“錯啦!”

陸青道:“怎麽錯了?這不是有個‘月’字麽?”

蔣銘道:“有是有,可你接著我說的,這‘月’應該是第二個字,你這句卻在第四,而且說了七言為準,你這又是五言,所以錯了。”

陸青無奈,只好認了罰酒。

接下來蔣鈺道:“明月還過鳷鵲樓”,看向蘭芝,蘭芝想了想,說:“今夜月明人盡望”,接著雲貞道:“海上明月共潮生”,蔣錦道:“露似真珠月似弓”,允中笑道:“皎皎空中孤月輪”,最後蔣銘道:“欲上青天攬明月!”完了令,眾人都舉門杯飲盡了。

蔣銘道:“這第二個令,是為雅俗同樂的,先要每人說一句帶‘酒’字……”

沒等說完,陸青急得要跳起來:“怎麽還要背詩?”

蔣銘正色道:“多言亂令者,罰一杯!”

陸青只得閉嘴。蔣銘接著道:“先說一句帶‘酒’字的,或是詩詞,或是俗語都成,飲了門杯,然後再講一個笑話。”

蘭芝拍手道:“這個令好!卻要加上一條,要是誰說的笑話不能逗笑,也要罰酒。”

蔣銘道:“這個自然是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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